我二咋的爸爸

三哈二嗯

【排乙】浪漫罪名

*每天起床第一句,影山飞雄好帅气

*关于意大利的妄想

 

 

 

 

接过漂亮空姐手里的牛奶时,我不小心蹭到了她的指尖。

明明身为同性,我仍然没骨气地缩了一下手,牛奶外壁本就布满水滴,它连带里面的液体晃了晃,我没抓稳,它便没礼貌地落到了我的腿上,浸出一片深色。

我连忙跟漂亮空姐道歉,她没怪我,鞠躬起身露出职业微笑,接着推着推车消失在前面人的椅背前,只留优雅的后脑勺和半片丝巾有规律地晃动。我挤开牛奶盒开口处,不管三七二十一喝下一大口,很快对久违丝滑味道的幻想就被胃部的不适无情击碎了。

我瘪着嘴,弯腰把毛毯捂在肚子前,活像个年过花甲的小老人。厚厚玻璃窗外看腻了的蓝天白云的景致此刻也成了我安放多余注意力的载体。我想起另一个人,偷偷拍他的口袋时总能听到硬币碰撞的叮当清脆,这个人对牛奶的需求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每天都要中午花上十分钟思量纠结口味的选择,结果总是自暴自弃地同时按下两个按钮对命运举起白旗。

想到他某天忘带钱,一脸不甘地站在自动售货机,最后不情不愿地找我借钱的窘迫模样,我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注意到旁边的大妈悄悄挪远了些,才尴尬地有所收敛。

那天我把一枚一百日元硬币放在他手心,不忘捂着嘴笑着调侃他几句,他先是不服气地看着我,自知理亏后又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语气强硬地说绝对会还,似乎在许下青春限定的山盟海誓。说来惭愧,我们欠彼此的东西说三天三夜都数不完,他有没有还那一百日元我彻底忘了,但我想他大概是还了的,因为在那之后不久,他不知为何理直气壮地敲了一下我的脑袋。

真心挺疼的。

 

 

 

很久很久之前,我印象里影山没有和一与爷爷泡在闷热的体育馆里的一天。就凭影山没去体育馆这点,我就有足够理由和证据怀疑这是上辈子的记忆不小心错位到这辈子来。

我背着一袋积木来玩,影山妈妈摸了摸我的脑袋,指着大厅让我去那找影山。我其实并不太想找他,他闷闷的不爱讲话,比起积木更偏爱那颗不会讲话烦他的排球,傍晚沉默地在体育馆或者院子里垫很久的球,所以我来这多是想找笑得很好看的美羽姐姐陪我玩。思及至此,我还是小心翼翼地捏着背包的带子走进大厅里,惊讶地发现他居然没有抱着排球滚来滚去,而是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一动不动。

我远远地确认了一下,电视里花花绿绿的,没有尖锐的哨声和观众的呼喊,初步判断不是排球比赛。难道影山还会看其它的动画片什么的吗?好奇埋没了我,我把背上的一袋积木放在沙发上,蹑手蹑脚地坐在他身旁。他没什么反应。我眯起眼睛,努力看清电视屏幕左边的一行小字,大概意思是哪位排球选手的生活训练纪录片。我呼出一口气,好嘛,搞了半天他周边的东西果然又是见缝插针地塞满了排球。

正好无聊,天气也炎热,我便无声地陪他看了大半部纪录片。运动员的日常似乎和影山的没什么区别,在我看来都是抱着排球不撒手,顶多是影山还不能像电视里的运动员那样单手抓起排球,也没有看上去很魁梧的队友和教练日夜不休地围着他转。 看到这里我差点忘了,运动员在成为运动员之前首先是一个人。镜头很快转到一个温馨的家庭中,上一幕在球场上叱咤风云的运动员开始面露羞涩地介绍起他的家人。

一段不会看人脸色的广告蛮不讲理地插进来。我把放在电视上的目光收回来,扯了扯影山的衣袖,他看向我,我们都没说话。我指了指沙发上的积木,尽量表现出请求和期待的表情,他顺着我的指尖望去,紧接着几乎没有一秒停顿地摇了头,吝啬地迅速转回脑袋紧盯屏幕。

运动员背着他的妻子,现在想想可能是为了迎合拍摄的需要,在满是七彩泡泡的院子里幸福的跑动,他们笑得开心羞涩,好像几乎忘了摄像头这样生硬的存在,直直望进对方的眼底。

我现在心底有气,气他拒绝我的干脆和不可辩驳,这样粉红色的片段突然撞进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和表现欲搅在一起,偶尔蹦出的是昨天跟父母看电影学到的一个新词汇,是我还没能彻底搞懂意思的新词汇。

“影山你看啊,”我为了表现得有余裕一些,甚至没扭头去看他一眼,“就是因为你一点都不浪漫,所以你排球没有他打的好。”

我不了解“浪漫”,也没影山了解“排球”,但只要这两个词混在一起组成一个猎奇的全新领域,作为开拓者的我就是这片土地的老大,影山就不能驳倒我。

他被我的陌生逻辑绕晕,却没能拉下脸问我“浪漫”是什么,单纯地把背着别人这个动作填进“浪漫”的一笔一划中,随后自以为是地消化完毕。

“我也可以浪漫的。”

他站起来,把我拉出冷气的庇护,到院子里去。午后的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浮躁的风载着让空气扭曲的炎热掠过我,我脸上很快出来一层油亮的薄汗。

我站在木制长廊上,还未来得及问清楚他的用意,下一秒台阶下的他突然后退不偏不倚地撞到我的大腿,我失去重心,几乎是摔到他的背上。影山反应很快,手臂卷到我的膝窝下,自顾自地往前走。我勒紧他的脖子大叫着让他停下来,小腿激烈晃荡,他的胜负欲偏偏这时候更高涨起来,任凭我怎么闹都不放开我,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了好几步,像个幼稚的醉鬼。我和他接触的那块皮肤,过高的体温层层叠加,让我有一种我们的皮肤融化后即将黏连在一起永远分不开的错觉。

就算是他在这天气下背着闹腾个不停的我也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在一起双双倒地,摔了个狼狈的狗啃泥,翻出去好几圈,泥土和草地擦过我的脸火辣辣地疼。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影山已经爬起来了,在不远处愣愣地看着我,如梦初醒的样子,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蠢事,左脸颊还有一块脏兮兮的土渍,嘴边粘着一根草,让我忍不住联想到在他的那个院子里滚过无数次的排球在被清理前也是那样的。

我哭了,边哭边骂他一点都不“浪漫”。

 

 

 

每当我说起这件事,别人总要把嗤笑藏在安慰和同情的后面一些。包括那场事故的第一发现人一与爷爷也是那样,或者说,他甚至根本没把嗤笑藏起来过,和别人提及这个可笑的事故时,最洪亮的笑声永远是属于他的,然后美羽姐姐也会跟一与爷爷着笑,只有我和影山嘟着嘴笑不出来。

高一时我缩进影山房间看《call me by your name》,为了避开因我惨不忍睹的数学成绩而整晚歇斯底里的老妈。

影山正在完成他的每日锻炼,对我的突然到来选择置之不理。我坐在他那张几乎不怎么使用的书桌前翻开书来阅读,偶尔替他发挥发挥书桌的正常功效。意大利的夏天,曲折的爱情,飘荡的语言,我沉迷于此,边看嘴里边念着真好真浪漫。

他刚运动完的热腾腾的脑袋凑过来,一只手用毛巾擦着汗水,好奇地这看那看,非要和我共享我眼下那两页文字。他折断了我阅读的光线,我有些不乐意了,推着他的肩膀让他走开点。换作平时我不会这样的,只是他白天上学的时候不小心拿错了我作为早餐的面包,害我饿了一上午的肚子,去问他要吃的时他还迷茫地说不清楚不明白就打发了我。

他投下的那片阴影终于挪出去了些,清晰的文字重回我的视野,不过一秒,阴影不死心地窜了回来。影山那颗脑袋凑得比第一次还近。

“什么浪漫?”他歪过头来问我,很明显无法静下心好好解读书本上文艺的句子,横冲直撞地抓着“浪漫”两个字不放。

他不好好看,我也同样漫不经心。

“都很浪漫。”

“什么是浪漫?”这次他加重了咬字,是存心和我,和“浪漫”过不去了。

我该怎么和他解释?翻开词典指着字句告诉他浪漫的词典义是“纵情,任意”?他肯定会更一头雾水,把不熟悉的词强行插进“浪漫”里,像以前那样把“浪漫”弄得面目全非,错误紧连着错误,在同一个地方摔上无数次,头破血流。

或许我就不该和他提这个我自己都搞不太明白的词,再或者我就不该找他。追根溯源,不该陪父母看那部爱情电影。

“我也不知道。”我诚实地回答他。“这是油然而生的感情,为了爱情,夏天和意大利。你要是非要知道这是什么,从哪里来的,就剖开我的心脏来看看。”

我合上书,表面乖顺地张开双臂面对他,实则是用坦率的语言逼退他。他站在我身前苦恼地紧皱眉头,目光在我身上流淌,好像真在犹豫要从哪边开始开刀一样。因我产生的有关“浪漫”的疑问,不在我这解决他似乎就浑身难受。

昨天我刚去剪了短发,发丝掩在我脸侧挠得我痒痒的。我保持张开手的姿势,很快累了,寻思着他差不多要放弃了,像之前对游戏机发起几轮进攻无果后放弃游戏,于是我转回身子打算继续看书。

他双手突然钳制住我的脑袋,毫无预兆,感情铺垫和气氛渲染,就在我的右脸颊上隔着发丝落下一个轻吻,热度缓慢地顺着发丝爬进来,连带我的脑子停转了好几秒。

“爱情和夏天,这是浪漫吗?”他歪着头问我。

没有目的的吻,轰鸣的空调,在他眼里就纯粹地代表了爱情和夏天。一切似乎突然被他无恶意的无情迟钝调了静音,我无法捕捉到任何可用于反驳他的声音信息。逻辑无法建立维系,理性崩溃于他的一个轻飘飘的举动。

我也是看过不少言情的人,幻想过自己与喜爱之人的亲密瞬间的各种场景。千算万算都算不到我心里爱情懵懂的浪漫,始于父母爱情电影里的那个“浪漫”,败于影山飞雄自己理解的那个“浪漫”。我后悔年幼时说话不动脑筋,把“浪漫”和影山最爱的排球打包在一起便草草送出,以至于落到现在草草收场的落魄样。

我揪着他的领子,恶狠狠地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什么狗屁“浪漫”。

 

 

 

我的脚后跟被不合脚的鞋子磨得起泡,在玄关脱鞋的时候碰到伤口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美羽姐姐鼻尖红红的,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她经过我时,指了指楼上影山的房间,竖起一只手到胸前眨了下眼。我点头表示明白她的意思了,在一与爷爷的遗照前默哀了几分钟后,站起身上了楼。

房间昏暗阴沉,窗帘紧紧地拉着,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西装外套和裤子随意地扔在地上。要不是近日影山家弥漫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悲伤气息此刻仍在,我还真会以为他只是在午睡而已。

我坐上他的床沿,用指关节隔着被子轻微地敲了敲他,他没反应。我在原地发愣,不敢发声。上次聪明之中落在他家的《call me by your name》还好端端地待在书桌上,似乎我走之后就再没有挪动过位置。

上午参加葬礼时我看到影山,他笔挺地站在一与爷爷的照片前,什么表情都没有,让我感到陌生和害怕。前几天我听妈妈说,买菜时总看见影山自己一个人在斜坡那边跑步,她低着头边处理食材边埋怨我为什么不能像影山那样好好运动,我只能不断大声喊饿来掩盖自己的心悸。

未经允许的心悸似乎又回来了,我深呼吸一口气,捏着软软的被角把影山的被子掀起来一些,躺下来,带着些许冬日的寒气,不打招呼就闯进了他给自己划的绝对领地,像许多年前背着积木步入大厅寻他一般。

一与爷爷曾经在我生日的时候送给我一个好大好大的布偶玩具,大到我差点抱不动,我晃晃悠悠的在路上走,他笑呵呵地帮我抱起玩偶,送我回家。到门口后,他又讲了几个笑话扮了些鬼脸逗我开心,我玩够之后,他蹲下来郑重其事地把玩偶递给我,说,以后就拜托我好好照顾他家的小飞雄了。我没多想,一口应承下来,他就像美羽姐姐那样宠爱地摸了摸我。

被子里一片漆黑,我什么都看不见,凭着感觉去找他,抓住他的衣服一角就再也不放手了。我懒得组织词句,他习惯于沉默,我们之间总有这些时候,谁也不说话,多亏于此,现在害羞和尴尬在我身上无迹可寻,影山家黑色的日子里我们也能从彼此身上找到些平常,跳出情绪稍微喘一口气。

“…几点了?”他突然发话,沙哑迟缓,我迷茫地抬着头想对上他的眼睛查看情况,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大概四点。”

影山吸了吸鼻子,模糊地嗯了一声。被子里的空气越发稀薄,我闷热得同样无力。

“姐姐呢?”

“在下面忙。”

“妈妈呢?”

“没看到。”

“爸爸呢?”

“没看到。”

 

“那你呢?你在干什么?”

 

他找到了我抓着他衣角的手,沿着手摸到了手腕,没使劲抓住,仅仅是把指尖轻轻搭在上面,表示他找到了这个地方。某次午休,我们偶尔碰到便顺水推舟一起吃了饭,忘了出于何种原因,我们伸出各自的手臂并着比较,他边看边嘟囔我的手腕细,他的一只手圈住都绰绰有余,我听着好笑,干脆伸出左边手腕让他试试看,结果他还没能圈紧我就灵活地把手腕抽出来了。

我想要逃,其实很容易。

他似乎也受不了这种闷热,掀开一点点被子让新鲜空气透进来,光线爬到他的鼻尖,下巴和喉结。我抬起眼看到眼白处反射的微弱的光,他深不见底的蓝色瞳孔,正借着这次凿壁偷光,试着把我关进去。他在偷偷打量我。

我用另一只手,往他撑起来的用来透气的小孔伸去,捏住被子的边缘,强行把脆弱的被子从我们身上推走。这下什么人的什么表情都一清二楚,不会有人会错意思,把感情也好“浪漫”也好分错类别。

慢慢地挪近他后,我的双臂穿进他的颈旁两侧交叉重合,所幸再把额头靠到他的胸膛前,要多亲密有多亲密。

你在排球部不顺,我制造偶遇陪你吃午饭;你在学习方面不精,我假借蹭空调的名义教你学习;你不懂“浪漫”,我献出侧脸供你探索爱情。所以,亲爱的,请你说我现在在干什么?

“我来找你。”

影山僵了几秒没动,过了良久才有所回应。他毛茸茸的脑袋顺应地低下来靠在我一边肩膀上,双手轻搭着我的腰。

这暧昧的气氛没能持续多久。我感觉到他先是软软的嘴唇蹭过来,下一秒我的颈侧突然被尖锐的硬物抵住,力度施加,皮肤凹入求饶,开始发红。他是哪里来的野兽?可是腰被扣住,这次无法逃开。

我也咬过别人,是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妹妹。那时候她还是四溢奶香的婴儿,胳膊雪白有肉感,我看着直流口水,没能忍住,妈妈发现后被教训了一顿。

咬合的力度有增无减,他是否是想杀死我我也不得而知。疼痛使我忍不住哼了一声,他慌忙地立刻松开力度,笼罩在他口中温热的温度的那块皮肤暴露在冷空气中很快起了一小块鸡皮疙瘩。他微微起身查看伤口,凑近了用衣袖帮我擦干净那块地方,我摸了摸,是干燥的,看来没有出血。

“那你又在干什么呢?”

是杀意还是食欲?

他先没回答,又把头埋进我的侧颈,更进一步贴紧我。他的颈部现在就暴露在我的眼前,我随时可以咬回去报复他,但我只是用他亲过的那块脸颊皮肤亲昵地蹭了蹭,隔着不同时空,让他亲他自己,没有回咬上去。

 

“不要离开我。”影山闷闷地出声。

 

我笑了,点头。

心想,就算他把我咬得几乎要出血,要嘶叫出声,这可能也算“浪漫”?像Oliver吃下Elio的桃子那样,身为旁观者的我红着脸为他们尖叫,高喊浪漫,然后在浪漫中看爱情死去。

 

 

 

开会时我在打哈欠,对于突如其来的出差任务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接受了。

和许久不见的友人重聚时抱怨起这件事情,我们都喝了点小酒,她撑着下巴半眯眼睛说羡慕我,她一直很想去欧洲那边逛逛散心。

“意大利啊,浪漫的城市呢。”

她漫不经心的这样一句话,毫不留情地把我拉回初中的夏天。我和一个笨蛋纠结“浪漫”是什么纠结了三年多一点,从午后的泥土找到黏糊糊的牙印。

我考上百鸟泽,他去了乌野。很默契地谁都没提醒谁那句“不要离开我”。我不想一无所有地看伟大爱情慢慢死去,“浪漫”是个无底坑,不管填进多少机会和前路都不够数。我们在夏天的汹涌来袭的青春里捞到一个休止符,耐心在幕布后等待下次上场机会的到来。许多年过去,观众退场,聚光灯灭,我看不清黑黝黝的舞台另一边,无法判断他还在不在原地。

在车站送走友人后,我站在原地踌躇。

犹豫再三,还是掏出手机点开line滑到底端。影山飞雄四个字静静地躺在那里。最近见到他是在超市货架上的一盒power咖喱上,那盒咖喱成了我之后三天的晚餐。

高一的县代表决定赛我在观众席上,唱着百鸟泽的校歌,目光始终追随他的身影。比赛结束,我去选手休息区找他,他把他队友们的惊讶和起哄挡在背后,拉着我去另一个安静的地方,面对面问我怎么了。我才发觉我什么都不想说,只想把一切付诸行动,比如说,一个不清不楚的拥抱,类似于某个下午四点,再比如说,一个浅浅的吻,类似于某个空调吵闹的晚上。

“比赛很精彩,恭喜你们夺胜。”

我拍了几下他的肩膀,憋出来这句客套话。他同样客套地回敬我小声的谢谢。

点开聊天记录,上一句还是猴年马月时留下的一句“新年快乐”,客套得令我苦笑。我蹲下来,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思来想去,一大段寒暄变成一句“你在哪里?”,才终于按下了发送键。

令人诧异的是他的秒回,好像我们是早就约好了要在这个点聊天一般。

“意大利。”

我没有继续接话,退出界面查了查日本和意大利的时差。我们之间差七个小时,日本现在是十点,意大利那应该是五点左右。可能是他碰巧在晨跑。可惜我现在没有心情管什么巧合,幕布的那边终于透下一丝光亮,我窥得半片身影,只差勇气穿越这七个小时的黑暗缓缓走去。

错就错吧,我高中就算活得太正确,正确得让我后悔。

 

 

 

“我去找你。”

 

 

 

行李真的不多,影山非要接手一大半,动作果断得让我怀疑是不是有人在事先告诉了他该怎么做。

他问我想去哪个地方看看,我用随意的口吻答了小说里的背景。

“意大利北部的某个地区。”

其实能去的漂亮地方有很多,罗马,威尼斯和佛罗伦萨。但我猜想他来到这之后就忙于适应新生活和排球,这些著名景点大概率是都没去过的,我又何德何能拉着他跑东跑西,拍纪念照买纪念品,拼命留下来过意大利的痕迹,况且我还有工作在身不能放肆。

影山说他的一个朋友告诉他,要警惕国外的扒手,所以他和我挨得很近,肩蹭着肩,尽职尽责地保护着我的财产。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些,和走他在路上聊了很多翻不烂也回不去的从前。

意大利的人文景观处处充斥艺术气息,使习惯了穿梭于日本的居民区小道的我目不暇接。我问影山,他刚来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情形。

他抬起头回忆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出国,在飞机上临阵磨枪地学了几句常用的意大利语,下飞机前内心也没冒出几句思乡的感慨,满脑子只想快点摸到排球。俱乐部有派人来接他,超市很近,俱乐部也很近,所以他没有过在陌生国度迷茫徘徊的经历。队友中有日本人,语言不通等问题也有他来帮忙润滑疏通。

在这里的生活对他来说和在日本没什么差别。

我想说,你倒是活得坎坷一点啊。

“不过,像今天见到你一样那么开心,还是第一次。”

影山很憨,就算自己说了甜腻的话也不会察觉到。我给我升温的脸庞扇风,在心里感叹意大利的魔力,能在影山飞雄的组成中都揉进些许柔和,让他嘴里偶尔能蹦出些这种话语,导致我走路都感觉要飘起来。

我们沿着河走,大概是多瑙河的某条支流,周围没多少人,影山的肩膀却还是坚持不懈地挨着我。有过去,就有之后,现在和将来。我们在彼此生命的某个时段都只有稀薄的存在感,他似乎很在意那个时段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如他所愿,挑选那些鸡皮蒜毛的小事一件件跟他说清楚。

光线碎在河面上粼粼闪烁,妈妈让我到了之后发个信息报平安。我拉着他到河边的护栏旁,说要合照,他疑惑地问我给谁看,我说给我妈,他即刻开始紧张地整理衣领,怎么站都僵硬。

不大的相框装着我们两个人的脸。上次正经的合照是在北川第一的门口前,我们两个穿着校服站得挺直,旁边还竖着一个入学仪式的牌子。

我拍了拍影山的背让他放松一点,他试着调整了一下,结果表情接着往惨不忍睹的下一个层次走。我看着手机里他的奇怪表情笑了出声,他低头来看我,总算放松了几分,我趁着这个时机按下拍摄键,抓住了那一刻注视着我的他。

影山说要删掉重拍,我偏不依他,把手机塞进口袋里往前跑去。他拖着我的行李箱追上来,轮子艰难地高速旋转跟着他的速度,磕在地上沉闷回响。

公司给我安排的民宿出现在下一个拐角,民宿的门口前一家小酒馆静静矗立。我停下来,影山立刻要来捏我的头发。我抓着他的手腕抬起头对他笑,之后松开一只手指着那边的小酒馆,无声地挑战他,像很小的时候我指着沙发上的积木那样。

他的目光在我和酒馆招牌之间来回移动,眨了眨眼后点了下头。

今晚的月亮很清亮,所以我们要玩得开心一点。

我们没有在店里喝,因为他说和一群陌生人待在一起喝酒很危险,我说我倒是挺想和意大利帅哥认识一下,他拍了我的后脑勺让我乖乖在外面等着。我坐在酒馆前的台阶上,眼前的意大利人慢悠悠地走着笑着,一个男人看见我,走来用意大利语来找我搭话,我说了几句英语,他也流利地接了几句,问我的情况,作势要陪我坐在这里不走了。

一瓶冰啤酒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影山站在我身旁,和那个男人磕巴地说了句意大利语,男人听清楚后一脸憋屈地走掉了。

“你刚才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挨着我坐下来。

我喝到微醺,靠着他的肩膀半梦半醒,时不时打个酒嗝。在以浪漫久负盛名的国家和最不浪漫的人靠在一起,路灯闪烁,行人寥寥无几,只有从身后酒馆里逃逸出来的爵士乐在我们耳畔流淌。在意大利待的这段时间,影山有没有学会什么是浪漫?

我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问他什么是“浪漫”?

他喝了口酒,说他刚来时,记着我以前随口胡诌的“夏天意大利浪漫论”,在更衣室的时候就问过意大利队友浪漫到底是什么。我来了兴趣,直着身子去听影山说的话。

他俯下身,唇附上我的唇。

 

“他说,这就是浪漫。”

 

 

 

我说,浪漫是罪名,是不确定性,从遇见对方起就刻在我们的额头上,搅乱我们的生活。我们在追求浪漫的途中掉入浪漫陷阱,共同被判无期徒刑,永远游不出缠人的命运漩涡。

 

 

 

在多瑙河畔,他低头看我,蓝色的眸子倒映着我的身影。

 

 

 

我想,这就是我以后永居的牢房了吧。

 

 

 

END.

 

 

 

二咋悄悄话:妈的,写文累死了,留个评8


傻逼老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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